3月17日晚11点半，消息传来，湖北黄冈市黄梅县的高速路口解封了。周民眼见手机屏幕上的“湖北健康码”颜色变绿，一家人连夜收拾好行李，抓起盖好公章的放行条“赶紧走”。全家人驱车近1000公里，奔赴阔别已久的广州康乐村。
康乐村位于广州市海珠区中心，紧靠中大纺织商圈。中大纺织商圈是华南地区最大的服装面辅料市场，与城市地标广州塔不过一江之隔。从康乐村头往东到鹭江牌坊，城中村小路深入1公里多，两旁的制衣作坊星罗棋布，管理宽松且租金低廉，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聚集。
（拍摄：中服网）
当地村民估算，这里有超过5万湖北籍纺织工人，他们“老乡带老乡”，南下淘金，康乐村因此得名“湖北村”。城中村里，除了本地房东“收收租”，很难听到地道粤语，大街小巷到饭点飘出的满是“辣味”。受到疫情影响，湖北人撑起来的制衣产业链，停摆了两个月。
湖北省是劳务输出大省，常年外出的务工人员约600万。官方数据披露，目前该省有240余万人在广东常住就业，仅荆州一市就有22万人。离鄂通道逐渐开放，交通运力正在恢复，湖北人复工心情迫切。
“在家憋太久了!吃不消、顶不住，房租等成本放(广州)，一天就1000块钱。”3月21日周民对财新记者回忆说。他置办好了测温枪、消毒液、口罩等，康乐第三经济合作社批准其3月24日复工。但他等不及了，客户也催个不停。周民的小作坊“抢跑”三天便开工，招不到工人，就让妻子、儿子先“顶上”，负责裁剪布料。
服装产业一向走在季节变换之前。冬季疫情肆虐，春季新装交易旺季再也追不回来，夏天不能再错过。
“湖北村”盼开工
3月25日，在广东省疫情发布会上，省服装服饰行业协会会长卜晓强介绍，广东省是国内服装第一大省，产量占全国的四分之一。“由于2019年暖冬，春节过的比较早，冬季服装库存增大，又因为疫情防控，延迟开市，行业错过了春装销售旺季，延迟复工复产将会影响夏装销售。”卜晓强称，疫情对行业冲击或会延续至8月，企业流动资金和费用压力非常大。
2月初，财新记者走访康乐村时，村口对外来者严防死守，进出必须凭广州本地身份证。城中村里空空荡荡，服装作坊严禁开工，管理人员挨个拉下电闸。留守的外地人担心“突然断水断电，手机没电”。他们不敢到处走动，“村口都不敢出，出去了便回不去了”。
“这两天才放行外地人，之前连鸟都飞不进来。”3月21日，一名小卖部老板娘告诉财新记者，他们全家来自湖南，疫情期间被困村中已经两个月。
3月下旬，湖北疫情趋向平稳，广州、深圳等城市解除了对湖北籍返工人群进行14天隔离的要求，湖北低风险地区持健康码绿码即可通行，无需另行隔离。目前，湖北除武汉外的市县，疫情均为低风险等级。
康乐村也按下“复工键”。
3月21日，村里有了人气。几名老板搬了小板凳，坐在街口，竖起小黑板招工。他们手举要加工的衣服样板，鲜有人问津。财新记者凑近询问他们来自何处，小老板们连忙摆手，其中一名说，“我们可不是武汉的，是湖北低风险地区过来的”。
刚从湖北荆州返回的林勇，独自坐在200多平方米的制衣厂中，几十台缝纫机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。
“我一天到晚问，究竟什么时候允许开工2月、3月本是旺季。”林勇刚提交了复工申请。“去年工人都是满的，热火朝天。疫情把旺季都搞过去了。”他心疼厂房一个月18000元的租金，更心疼投资五六十万买的设备。“怕投资打水漂，做服装风险大。出货的速度、价钱、质量，在康乐村样样都得比拼。”林勇说。
往年春节后人流集聚，成衣制作的各个环节，裁剪、缝制、熨烫、印花等，几乎都能快速在康乐村找到“熟手”。贸易商在中大布匹市场挑选了合意的布料，到此下单，不出24小时，就能拿到一批成衣，发往全国，乃至世界各地。
8万湖北人等待返穗
在康乐村，开一个200平方米左右的制衣作坊，门槛不高，启动资金在30万至50万元之间。一个勤奋的制衣工人月工资可达上万元。
制衣厂的上游客户多来自广州十三行、沙河地区服装城的批发档口，淘宝单、外贸单，来源丰富，一张服装订单从几十件到几百上千件。形式虽灵活，但订单不稳定，这个行业竞争十分激烈。
近年来，工价、房租年年上涨，很多老板直呼“无利可图”。2020年疫情打乱了产业链节奏，康乐村的春天显得格外焦虑。
3月29日，康乐村复工一周后，进出村口的小路发生拥堵。运输布料的、买卖货物的、送外卖的，人们隔着口罩嚷嚷着“让让”。制衣作坊悉数亮灯，机器的吱呀声入耳。但往年讨价还价的招工盛况还没有出现。
荆州人林勇的制衣厂门口，堆了一摞碎花布料，用作缝制夏款女装，十来个工人坐在机位上赶工。林勇抱怨，订单有了，工人不够。负责服装尾部工序的车工，2019年费用是18元/件，2020年涨到了30元/件。
每天早上9点，林勇去街上晃悠，举着“诚聘”的纸牌招零工。“很多湖北工人还没回来。是不是孩子没开学，家长要在家带孩子上网课”林勇郁闷地说。
“现在康乐东回来了1000多个(湖北)人，暂时无法提供详细数据，人员还在不断增加。”3月30日，一名康乐东社区公共服务站的工作人员告诉财新记者。“湖北村”所在的凤阳街道下辖20多个社区居委，而康乐东是其中之一。
据海珠区官方统计，区内湖北籍人员在广州市最多，登记在册的有近19万人。截至3月29日，还有8.5万人等待返穗。
广东省服装服饰行业协会近期对273家企业、8家产业集群和6家服装专业市场进行了调研，其中有七成企业反映，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开工不同步，导致原辅料供应不上、销售渠道不畅。
国外疫情严峻，制衣厂老板们发现，2020年接到的外贸单几近腰斩。
“年头的旺季快过去了。”“湖北村”的老板们都反复说着同样一句话。下一个好时节或许是半年后，10月、11月的秋冬装销售。但疫情警报未解除，供应链受阻，他们只能“熬过去”。村里已通知，制衣厂租金可酌情减去一个月。
